引子
我是这大盛朝的慕华公主，亦是父皇唯一的血脉，父皇说，这大盛的江山，迟早是要给我的。父皇极其疼我，除了在课业上对我严加管束，其余之事并不多问。
可我总觉得，父皇给予我的，不是父爱，而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所以我决定去大盛最负盛名的万华寺请求方丈指点迷津。
【一】蝴蝶为花醉
二十年前，盛国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西有大邑，东有大南，大邑和大南在当时可算不分伯仲，是鼎鼎有名的大国。大邑国君之子令狐意未及弱冠之年便号令三军，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除了大南，中原诸国无不畏惧大邑。
但一山不能容二虎，大邑和大南，终有一战。
“中原大地不是大邑的天下就是大南的江山，可为何偏偏是大盛夺得了这神州大地？”我不解地望着身边的老方丈，只见他慈悲的脸上多了一分俗尘的微笑，说：“公主，这话不可这样说。”
“为什么？”
了空大师盘腿而坐，对着窗外盛开的朵朵桃花，岁月沧桑堆叠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他当年的风姿，那又是一个怎样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我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了空大师，而了空大师恰好向我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我竟然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恋慕，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是的，俗世里的男子在看着深爱的女子时才有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我还是发现了。
了空大师递给我一杯清茶，问：“公主，这江山，你想要吗？”
这个……那个……这还有得我选吗？这大盛就我一个皇族后辈，这大好江山，父皇在我出生后不久就下旨言明要传与我，连一个假装推辞推辞意思意思的机会都没留给我，这还能选吗？我不语。
了空又笑了笑，说：“是啊，天下谁不想要。何况是唾手可得的呢？”
其实，要我选择，我宁愿选择不要。我只想找一处像万华寺一样的地方，建一个茅屋，闲云野鹤，遇一人，白首，便足够了。我刚想反驳不是谁都要这个天下时，了空大师自嘲地笑了笑，打断了我的思路，说：“可是有一人不想要。”
竟有如此知音？
“是谁？”
“令狐意。”
【二】花却随风飞
了空大师说，当年令狐意征战天下，不是为了威名远播，不是为了江山天下，而是为了一个叫惜花的女子。那是一个被大南当做质子送来的公主。公主送来的时候也就十二岁的年纪，当时正值大邑的春天，宫门外十里桃花，美若仙境，而那小公主，更是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愣是把十三岁的令狐意看痴了。
令狐意觉得，这样的女子，是不可以住在偏僻的质子宫中的。他便请求父皇，把她换到桃花殿居住，大邑国君想着女孩子娇气，若是在当质子期间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好向大南交代，便应允了。
那时的令狐意，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情爱又是什么，他只是觉得，他想和这个小公主一起玩耍。惜花被送到大邑，纵使心中有千般万般不愿意，又能怎样，最多只是在大南宫殿闹了两天，最后也只有辞别故乡，来到了这陌生的国度。
令狐意知道惜花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便时常来陪她聊天，陪她赏花，陪她写字，陪她画画。
有一天令狐意听宫里的人说，落齐山后的平原中有一匹白色的上等骏马，至今无人猎得。令狐意竟然偷偷跑出宫去，带了一队护卫，翻山越岭，落了一身伤，硬是把这匹野马驯服了回来。别人都道令狐意爱马成痴，却不知道，他把马儿牵回宫中，直接去了桃花殿。
他笑得面如桃花，毫不犹疑地把缰绳交给了惜花，说：“给你的。”
可饶是令狐意这样对她，住在大邑的惜花却从未说过一句话，令狐意也不勉强她，只是默默地陪着。
“惜花公主是哑巴吗？”我不禁打断问。
“惜花么……怎么可能是哑巴呢。”了空大师笑得像一个孩子。
“那为什么她不说话？是因为她怨恨自己的父皇把她送到了别国当质子，还是因为她本身就不爱说话呢？”
了空大师伸手接住了从窗外飞来的一瓣桃花，修长的手指怜爱地抚摸着柔嫩的花瓣，说：“因为如果不来大邑，三年后，她就可以嫁给封逝，大盛的二皇子。”
【三】花舞花落泪
“大盛的二皇子？”
“因为四年前，封逝在死人堆里找到了惜花，惜花说，这辈子，一定要嫁给她的封逝哥哥。”
“那么这个令狐意算是横刀夺爱咯？”
“呵呵……”大师竟也会轻蔑一笑？
当年，惜花八岁，正值盛国被大南侵略，惜花早就听哥哥们说战场上是如何金戈铁马，如何狼烟四起，好男儿又是如何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那言语之间的羡慕和钦佩，让惜花向往不已，她说女子也可以征战四方的，她也要上战场。
他的哥哥们笑她，说父皇之所以给她起名为“惜花”，就是因为她从小体弱多病，得像呵护花草一样珍惜爱护她方能长大，所以，她只是适合在皇宫中养着的女娇娥，怎么可以去战场厮混呢？
谁说要养在宫里，现在不是争取到了在军营的机会吗？既然来了，就要做点什么。
惜花听了哥哥们的嘲笑，愤然离去。
她在当天夜里就裹了一身小小的银色铠甲，驾着一匹白色小马驹偷偷地逃出皇宫孤身一人去了危险的战场。其实，这战场也不是那么可怕嘛！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早春的小虫在草丛里窸窸窣窣。正当惜花得意地扬着马鞭嘲笑哥哥们胆小的时候，一路人马冲了过来，迎面而来的杀气，让惜花不知所措，还是那匹小马驹有了灵性，带着她冲进了树林里。
所幸那队人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便躲在了灌木丛里，判断哪方是自己的军队，哪方是敌人的，又在心里盘算制敌之法。可是事情哪能如自己所愿，树林中突然飞沙走石，羽箭纷纷，接着就是四周火起，后来发生了什么，惜花不知道，她只觉得身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
她醒来，眼睛却被沙子迷了，什么也看不见，她很饿，说不出来话，只能哼哼。这时，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然后递来了一块什么东西，她不顾一切，一口咽了下去。
接着的这几天，她都是躺在死人堆里，吃着那人送来的生肉，喝着那人递来的带着腥咸味道的液体，勉强度日。
【四】花哭花瓣飞
直到五天后，她的眼睛终于能见着光了，她才发现周围都是尸体，自己被一棵大树的树冠压着，她动了动，借着些微光，她看到了一只胳膊，一只有着桃花胎记的胳膊，随后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自己却在一个山洞中，身边有腐烂的肉的味道，她看见了自己的小马驹被分成了几块，自己的前面是一堆火，对面坐了一个黑衣男孩，脸上的血污已经让人无法辨别出他的容貌，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了一块干净的烤熟的马肉。惜花也不怪他杀了自己的小马驹，只是几口就把马肉咽了下去。
之后，那黑衣男孩离开了山洞，再也没有回来。也就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早晨，父皇大南国君找到了自己，惜花十分虚弱，她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父皇身后的马上坐着一个穿青铜铠甲的小男孩，似曾相识。
接着，他们大南撤了军，不再攻打盛国。大南的国君极其看重亲情，也极其护短，也正是因为盛国的二皇子封逝连夜闯军营，告诉大南国君自己的女儿在一个山洞里，惜花的父皇才找到了惜花，才把惜花带离了那暗无天日的山洞。
在绝境中生死相依，那是一种怎样的情谊？
不顾千军万马，闯进敌国的军营，只为救自己一命，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恩情？
惜花虽然年幼，但是也明白，这一生，她可以辜负一切，但独独不能辜负的，是她的封逝哥哥。
于是，不顾一切礼节，她在离开前，悄悄见了封逝一面。这个少年郎穿上了铠甲，褪去一身的狼狈，和山洞中的他果然判若两人。所谓玉树临风，也不过如此吧！听哥哥们讲过，如果一个女子被一个男子相救，那这个女子是要对这个男子以身相许的。
那么……她取下自己的发簪，递给封逝，说：“封逝哥哥，待惜花年满十五岁，你便来娶惜花，可好？”
望着少女忽闪忽闪的稚嫩的大眼睛，封逝垂眸半晌，道了一句：“好。”
满天的星子，满树的桃花，月光皎皎，一切静好。
【五】花开为谁谢
“所以，惜花心中是喜欢着盛国的二皇子的，而令狐意，最终得不到她的心，也是情有可原了。毕竟，惜花公主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我随手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评论道。
“重情义？”了空陷入了沉思，自己右手胳膊上隐隐传来一丝疼痛。
“如果是我，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自然也要以身相许的。”我接着说。
了空大师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所以，你觉得当时令狐意娶了惜花，让惜花做了自己的皇后，这就是令狐意的不是了吗？”
这是自然，我点点头。若是令狐意真的喜欢惜花，或许就不应该娶她，因为娶了她，就算对她再好，惜花都是不会幸福的。爱一个人，不就是给她幸福么？
了空大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
“哦？大师何出此言？”
了空大师望向窗外的桃林，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当年惜花出嫁时，也是这桃花十里，春色满园。”接着，又说，“你说谁救了你，你便以身相许于谁，那么，如果我说，当年惜花在死人堆里，吃的是令狐意胳膊上的肉，喝的是令狐意的血，你又会嫁给谁？”
“这……”我大惊。
原来当时，令狐意也是个好事的野小子，听说大南和盛国打起来了，便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到了战场，可刚刚坐定观战，林中却冲进来了一个小姑娘，一身银甲，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他觉得有趣，本想看看这丫头要做什么，不想林中突然飞沙走石，火光四起。
他顾不上自己，便飞身护住了小女孩，大树倒下，砸中了自己的右手，流了很多血。醒来后，他发现小女孩饿了，他舍不得杀掉小女孩的白马，便用匕首割了自己右臂上的肉给她吃，她渴了，便拿自己的血给她喝。
“怎么会是这样？”我情不自禁地问。
“怎么又会不是这样。当年令狐意与惜花相依为命，而同样去战场上看热闹的不止他们二人，盛国的二皇子也去了，也几乎，和他们倒在一个地方。只不过二皇子封逝过了一天才苏醒，醒来，便找到了惜花的小马驹，杀了它吃。之后，马驹的肉腐烂了，他又发现了令狐意和惜花，打算把他们都吃了。”
【六】花谢为谁悲
所幸，令狐意虽然当时才九岁，但是身手不输给封逝，便把封逝打退后，背着惜花到了一个山洞，又拖了她的小马驹去那里，他生起了火，他不敢告诉惜花以前她吃的是自己的肉，便给了她一块马肉。
惜花身子弱，发了烧，令狐意便出了山洞，打算找到被自己甩掉的护卫来救惜花。可是当自己从狼口逃生找到了自己的护卫，再回到山洞时，惜花已经不在了。
他找遍了整个大山，也没有找到这个额头上有一片桃花胎记的女孩。
此去经年，他犹记得惜花在昏迷中说过一句话：“若是天下太平，没有战争，该多好！”
是啊，该多好！
就是在目睹了战争的惨烈，听到惜花这一句叹息的那一刻，令狐意决定，一统天下，不让天下再有战乱。他在她耳边呢喃，“丫头，我保证，我会让这天下统一，没有战争，护你一世周全。”
所以，令狐意励精图治，征战天下，不是为了威名远播，不是为了江山天下，而是为了，美眷如花。
天知道他在看到大南质子的轿子里走出来的女孩的额头上有着一片桃花胎记，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时，是有多高兴啊。
他娶了她。
我越听越糊涂，拍案而起，说：“不对，若令狐意喜欢惜花，那他怎么可以灭了大南呢？”
了空大师平静地说：“那日令狐意的军队不是去灭大南的，而是去支援大南，只是去了大南，才发现尸横遍野，他想也没想，冲入了大南的宫殿，却看到大南的君主死在大殿之上，宫里的娘娘、皇子、公主，也都死了。他拿起地上的兵器本想辨认是谁下的毒手，可恰在这个时候，惜花跟了过来，看到了一脸茫然，长剑滴血的令狐意，以及，一地逝去的亲人。”
“所以这误会是解不开了吗？”
了空大师点点头。
那之后，惜花更是对令狐意恨之入骨，原本她的心开始被令狐意的真心渐渐感化，虽不说爱他，但至少不会讨厌他了。但是出了那件事情后，惜花再也不对令狐意有任何幻想，她秘密联合大盛二皇子封逝，在一个桃花满天的夜晚，一刀刺向了令狐意的心脏。
于是已经统一了大半天下的大邑，就这样被大盛所灭。
尾声
我终于明白，这大盛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母后这么喜欢我的父皇，又怎会在我出生不久就自尽而亡，据我所知，父皇就算当年是利用了我的母后，但是他也是真心喜爱母后的。
我愣愣地回到宫中，父皇亲手摘了一束桃花，插在我身边的花瓶里，说：“慕华，你终是去了万华寺。”
见我不语，父皇叹了一口气，“冥冥之中，冥冥之中……也罢，父皇不怪你。”
我颤抖地一把握住父皇的手，问：“母后为什么会死？她不是最喜欢父皇吗？”
父皇抚摸着我的头，说：“因为你母后想保住你，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亲，是令狐意。”
什么？
我震惊之余，父皇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说：“因为你母后在杀了令狐意后，才发现了他右手胳膊上的伤，和左手上的胎记。她悄悄救了他。”
“我以前孤身一人闯入大南的军营，只是因为我知道惜花是大南的公主，只要救了公主，大南就会撤军。后来我设计屠尽大南皇族，也只是为了让她帮我夺得天下。”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你母亲走后，我才发现，我要的不是这天下，而是，你的母后。”
“所以，慕华，这江山，我还给令狐意，我还给你们。”
“慕华，不要难过，了空，就是令狐意。”
也是当年，在打败他后，留给了他一块活命的马肉的令狐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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